农人的忧喜都在色彩的巨变中。麦苗青青时农人就喜,青黄不接时农人就急切地忧。小小麦苗茁壮成无垠金浪时的焦黄,农人就喜蒙了头。在农人的心里,焦黄是心底里的踏实,焦黄就是农人心窝窝里的太阳。
种下一粒麦子,就连同着一颗心脏种下,在大地上起搏,心率起伏交换着太阳东升西落的地平线。赶收完豌豆、小豌豆、油菜的地,用来播种小麦最容易大丰收。遗落的豆荚以及布满豆类根系的厚土,被农人奉为上茬土地。
白露前后种下一粒早麦,带着嫩芽出露。随后一场大雪来覆,又一场大雪消尽。麦叶起皱,如同农人的心皱缩在一起般。严冬过后冰消雪融,麦苗焕发新生。鹅黄的新绿,细细密密地生满了土地。农人喜欢这种颜色的同时又忧心忡忡,要有一场寒霜冷冻降临,青苗便要损失惨重了。等渡过了这一坎,青苗便无虞地茁壮猛长了。
犹在二月时,春光乍泄后,大地换上彩妆。那一株株麦苗极尽胖腴,如同可爱的胖娃娃。此时农人最爱巡视土地,从每一株青苗旁边走过,每一株苗都是最宠爱的孩子。农人更舍不得一株青苗遭害,刚出生撒欢的犊牛不行,贪吃抛籽的雀鸟不行,抄路玩闹的孩童也不行……此时农人的心里,紧绷着幸福的心弦。
麦秆编织的草帽挂在街市的热暑里,一弯弯钢镰散着月光的清寒。热暑与清寒掺杂着,一场属于大地的收获缓缓拉开了序幕。一块块梯田逐级而上,把山分成一叠叠天梯。越靠上层,日光的洗礼便越炙热毒辣。镰刀与麦秆相撞间,硕大的麦穗如同大厦倾倒在大地上,颗颗厚熟的粒子摔落在黄土地上,这时农人的心情是亢奋的。
霎时间,山上筑起了无数麦摞垒成的碉堡,坚挺雄伟。那是农人的卫士,守护着丰年里的锣鼓喧天,守卫着丰收年景里的衣食无忧。望不尽茬的麦地,如同无垠的草原。无论如何性烈的骏马,都将被这麦地驯得妥妥帖帖。就算曾经身经百战的麦客也是这样,这时黄土的声音是最消乏的,低沉地深吼一声:“唉~嗨~脚踏麦茬飞刀刀赶,金川我割到银川川……”
这群曾经的麦客仿佛又恢复了关中道八百里秦川一路割的气势,飞起的镰刀与麦秆相逢,脆声铮铮,这是最好的三弦和声。一呼三应,回环往复。热火朝天,黄土飞扬。麦子焦黄,黄土焦黄,皮肤焦黄,音色焦黄,这是天地间难见的统一。农人收割起麦来是不要命的,从来不存在力竭这一说。农人享受这一刻,也幸福这一刻。稚儿从山角呼至山上,除镰刀铮鸣外,整山安静得悄无声息。
“唤渠朝餐歇半晌,低头折腰只不答。”这农村的妇人是有法儿的,拿出阴凉地的磨石用陶罐滴上水,这拼命收割麦的人也只能识相地放下镰刀。这时一旁伺机的稚儿给这群土地的汉子,奉上装水的罐子和沾染了黄土的白馍。一双大而厚实的手高举起陶罐,水从嘴边簌簌地滑落,从高仰的脖颈子上滑下,在喉管处的起伏,如同黄河在壶口处的喧腾。不一会儿薄刃新发于硎,年轻的汉子重新披挂上阵,年龄稍大的汉子也拾身而起。
选定一个太阳明媚的日子,麦穗朝里一层层辐射铺满场面。三轮农机拖动着碾子(用于脱麦的石器),将一粒粒麦穗脱离。待麦草被碾得绵软时,等待的农人用麦叉将麦秆分离。此时的麦子还与麦衣相掺,农人最期盼的就是巧借“东风”。风起扬麦,成熟饱满的麦粒随着麦锨扬起又厚厚的落下,随之麦衣分离。金灿灿的麦粒,一袋一袋地被装起。
没有一个农人因为土地不丰收就放弃了种地,没有一个农人因为土地的贫瘠和困难重重就丧失了生的希望,因为这一切都有一个最好的证据,那就是祖祖辈辈以及你我。有人说土地的沟沟壑壑是祖祖辈辈分明的肋条和眼角的泪纹,而我说那是用以托举你我的台阶,那是对于土地的热爱和身为农人的自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