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内统一刊号:CN62-0017 兰州晨报出版






2022年12月19日

13岁被拐,35年后她状告人贩子 “希望少一些和我一样遭遇的人”

12月17日早晨,郭丽坐了一夜的火车,从陕西西安来到了山东菏泽。

如果不是情势所迫,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再来这个地方。

自从13岁第一次来到菏泽,她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,每次都会有不一样的心情。而这次来菏泽,是希望和这个城市说再见。菏泽这个地方,是郭丽噩梦开始的地方。35年前,13岁的郭丽被拐卖到菏泽的农村,给一个比她爸年纪还大的人生了娃。两年后,在警方的解救下她回到了陕西渭南,后来结婚开启了新的生活。但是远在菏泽的买家一直骚扰,导致郭丽婚姻破裂,至今一直未再婚。

为了弥补错失的母爱,郭丽想方设法给孩子补偿,甚至不辞劳苦出国打工赚取劳务费,以致被骗欠债。因为聚少离多,母子的感情并没有因金钱而改变,而是越来越疏远。再加上四年前父亲的去世,导致她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温暖,逢年过节,她没有了一个可以回的家。只能常年在外地做保姆,在雇主家生活。由于被拐的经历,让郭丽在生活中处处抬不起头。她觉得错的不是自己,而是当初的人贩子毁了她的一生。

为了让人贩子受到法律的严惩,让更多的女孩不再受到伤害,她毅然选择报案。12月19日,郭丽将和人贩子对簿公堂,等待她的也许是梦魇的结束。

1 被  拐 >>>

郭丽的老家在陕西渭南农村。小时候凭借父亲的吃苦能干,家里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,成为村里第一家有电视机和农用车的家庭。郭丽也很争气,从小学习成绩就很优秀。上初中的时候,父亲为了给她提供更好的学习资源,把她转学到离家较远的一所乡镇中学。

1987年春节刚过完开学,郭丽一大早就独自徒步到4公里外的学校上学。但这次上学路上,彻底改变了她以后的人生路。

当她走到距离学校还有少一半的路程时,遇到了一男一女抱着小孩问路。男的瘦瘦高高,女的白白胖胖。郭丽把眼前的人没有和坏人联系起来。有了郭丽的领路,一对男女很快就到了要找的地方。为了感谢郭丽带路,女子拧开了一瓶汽水……

喝了汽水的郭丽醒来时已在火车上,但当时没有一丝的反抗意识。她问对方到哪里了,“还在陕西,我们办个事,办完就送你回家!”后来下了火车,再转乘汽车、三轮车等等,几经周折,最终到了山东菏泽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。

郭丽嚷着说要去上学,对方说找个人,找到了就回去。当天夜里,一个身影摸进屋内想要侵犯她,在郭丽的反抗中对方悻悻离开。虽然没看清是谁,但郭丽感觉就是那个让她领路的男子。

两天后,旅馆来了一帮人,说带郭丽去一个地方办事,办完就可以回家了。听见可以回家,而且可以摆脱那个想要侵犯她的男子,郭丽高兴地坐上了自行车。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时候,她到了一处农村院落,院子里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“花媳妇!”人群中孩子们的叫喊声,让郭丽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拐了。尽管郭丽进行了反抗,但一个13岁女孩的抗争在这个异乡的村落里没有任何作用。

就这样,郭丽知道自己被卖了,还带着书包的她做了别人的媳妇。自己名义上的丈夫,看起来比自己的爸爸年龄还要大。

2 反  抗 >>>

郭丽不甘心做别人的媳妇,她想回去上学。“我们是花钱买的你啊!”“你放我回去,我爸会给你钱!”可是这家人怎么都不同意她回家,对她严加看管。郭丽想到了搞破坏,砸东西。“她们受不了就可以放我回家了!”郭丽当时这样想。但此举迎来了一顿暴打。

后来她发现在这个家里,弟媳妇也是被拐来的,就让弟媳妇帮她给老家写信。但是对方却反过来劝郭丽,“你看我都怀孕了,还是乖乖待着吧。”

砸东西不行,郭丽想到了自残,这样送医院的途中就可以乘机逃脱。一天黑夜,她喝完了煤油灯里的煤油,然后赶紧通知了男子家人。谁料,她并没有被送到医院,这家人叫来了一位退休的老医生帮忙洗胃缓了过来。后来她更加冒险,吞咽了一枚铁钉,最终也是被那位医生救了过来,去医院途中逃跑的想法难以实现。

郭丽又转变策略,主动和这家人友好相处,希望对方能放松警惕,然后寻找逃跑机会。一天夜里,弟媳妇主动给她一瓶酒,“如果你敢喝,我就给你们家里写信。”几乎一斤白酒,郭丽一饮而尽,随后昏睡过去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丝不挂,郭丽明白自己被侵犯了。

痛哭之后,郭丽表面上接受了一切,但是心里对这个家庭的恨增加了一分。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,“我挺个大肚子回家,肯定会丢了家里人的脸。”郭丽决定生完孩子再做打算。1988年,郭丽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。那年,她才14岁。

新生命的诞生也没有让郭丽放下逃跑的念头,她始终想着回家上学。有一天她在厨房蒸馍,没掌握好火候烧坏了箅子,引来了男方的大骂。郭丽心里想,“我都给你生娃了,你还因为这么小的事骂我。”她还是准备逃离这个地方。

第二天,郭丽说要外出给家里买箅子,家里人同意了。她抱着8个月大的孩子到了菏泽。这一次,她准备乘机向警方报警。

3 逃  离 >>>

来到菏泽,是郭丽被拐后第一次外出。郭丽找借口摆脱一起来的村民后,拦了一辆车把她拉到了公安局门口。说好的5元钱车费,司机知道她的经历后分文未收。警方联系了买家乡镇领导,确认是事实。郭丽央求警察给她陕西老家写信,然后她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抱着娃继续回到了男方家中。

一个月后,父亲真的和陕西的警察来到了村里。她想抱着孩子和父亲一起回去,可是男方家里死活不让把小孩带走。

郭丽的父亲给男方留下了陕西老家的地址,告诉男方先让郭丽一个人回家一趟,然后会回来的。到家后发现,原来父亲变卖了家里的农用车才凑够路费接的她。这时已经是郭丽被拐卖两年多,除了对8个月大的儿子的不舍和思念,她再也不想回菏泽了。但就在回老家一个多月后,男方就找到了郭丽的陕西老家,希望郭丽能够回去,但被家人拒绝了。

后来男方不断给她写信,都被家人拒收。回到家后,郭丽和家人都希望把过去两年多的不堪和悲痛忘记。村民和亲戚每次问及,家人都说孩子是走丢的,没好意思说被拐卖,更不敢提生小孩的事。回到家的郭丽也似乎变了一个人,不爱和同伴说话聊天,不爱凑热闹,也没心思上学了。父亲为了让她尽快走出昔日的生活阴影,给郭丽张罗了一门亲事。虽然心里始终不愿意,但熬不过家人的苦口婆心。随后郭丽和一名甘肃籍的男子结婚了。由于郭丽家只有她和妹妹两个小孩,就让男方入赘。结婚后的郭丽发现男方占有欲很强,疑心很重,“我和朋友聊天他都要管。”虽然婚后感情一般,但还是先后生下了一对可爱的儿女。重新回归正常生活的郭丽和父亲一起做起了生意,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。忙于生意,疏于家庭,郭丽偶尔发现丈夫竟然出轨了。丈夫说,他看到了之前买家寄来的信,知道自己的妻子曾经被拐还生过小孩。他心里接受不了,就想从别的女人身上找些寄托。连续被两个男人伤害,郭丽心如死灰。丈夫承诺痛改前非,希望不要离婚。她不惜割腕自杀相逼,历经两年的冷战,两人最终离了婚。丈夫把儿子带回了甘肃,女儿留在了郭丽身边。那一年的大街上到处播放着《流浪歌》《心太软》,郭丽听一遍,哭一遍,后来都不敢再听了。“为什么错的都是我,我不结婚就不会离婚!”

4 救  赎 >>>

静下心来的郭丽,这才意识到这些年对于山东的儿子亏欠太多。她再次放弃了老家的一切,让母亲帮忙带女儿,她想给大儿子补偿。

1998年,时隔10年后郭丽再次来到了菏泽。在一家宾馆,她给男方家发了电报:“在菏泽,带儿速来见面。”

郭丽担心男方不让她走,男方担心郭丽要抢儿子。

最终男方还是带着儿子来了,可是面对她的拥抱,儿子诚惶诚恐。

离开时才8个月大,再次见面已经10岁。儿子的记忆中,没有母亲这个词。这次见面,郭丽把所有的积蓄给了儿子。她也在当地饭店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,方便经常能看到儿子。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年里,她都每次以路过菏泽为借口,多次和儿子相见,并送钱和礼物。同时,她把打工挣来的钱分出来时不时寄给后来生的儿子和女儿。

随着家庭开销的增加,酒店端盘子的工资已经满足不了家用。好强的郭丽又换工作开始酒类批发推销,这才改善了窘迫的境况。

有了较为充裕的资金,她把亲妹妹和女儿送到国外。可是女儿不听话,又回到了国内,自己花的中介费打了水漂。这时候,郭丽想到了自己出国,没想到5万元的中介费被西安一家公司所骗,报警后也没有了下文。但郭丽始终没有放弃,近十年来转辗日本、俄罗斯等多个国家打工,补贴家用。

正是在国外打工期间,她在网上认识了民间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(网名)。

当时在山东菏泽的买家还时不时给陕西老家写信,有村里人私拆信件,让很多人知道郭丽的过去。

郭丽对此苦不堪言。

上官正义知道了郭丽的不幸遭遇后,立即提供帮助,菏泽警方也介入了调查。

这次菏泽的儿子给她打来电话,希望不要追究爸爸的责任。

她答应了儿子的请求,也恳请警方只要求男方不再写信骚扰。

“此后,家里真没有再收到对方的来信。”

这次事之后,她明显感觉到了儿子对她的冷漠。

但生活还得继续,郭丽还是用打工的工资弥补着母爱。

5 改  变 >>>

随着年龄的增长,郭丽在国外的打工处境越来越难。

“感情失败,子女不和,这么大的年龄还在外打工,这一切都是人贩子害的!”

每当生活不如意时,郭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拐卖她的人贩子。

今年3月,她再次联系到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,上官正义支持她想追责的想法,并和警方取得了联系。

此时的郭丽已经回到了国内,在西安做保姆,她照顾的80多岁的老太太也有被拐经历。

山东警方很快来到西安,找郭丽核实情况。

没过几天警方就找她辨认嫌疑人。

“说实话认不出来了,35年了,那时候感觉人贩子瘦高,可是实际个子不高,是因为我当时年龄太小的原因。”

在警方的努力下,案件很快告破。人贩子竟然是陕西老家人,对方承认用含有迷药成分的汽水将郭丽迷晕后拐卖。

让郭丽感到吃惊的是,警方调查发现这个人贩子拐卖的不仅仅是她一人。此前因拐卖和诈骗多次服刑。

她35年后才知道,13岁那年,和她“拜堂”的那个男人已经36岁了。

“是人贩子毁了我一辈子,如果不是被拐,我的人生轨迹肯定不是这样。”

郭丽现在是无家可归。

父亲前些年突发疾病去世,家里的母亲跟随另一个女儿生活,老家锁了门。

她也尝试给儿子带孩子,但是母子隔阂太重,相处不愉快,最后只得放弃。

现在的郭丽一年四季都生活在雇主家里,过年也和雇主在一起。好在雇主一家把她当成了亲人,因为有相同的遭遇,她照顾的80岁的老太太,也一直把郭丽当成干女儿。

12月17日,她请假从西安的雇主家来到菏泽,准备参加19日的庭审。

为了表达支持,雇主的女儿还给她发了1000元的红包。

“有了他们的支持,我觉得我将人贩子绳之以法的做法没错。”

尽管郭丽的儿子不支持。

其实郭丽之前也纠结此事,可是当看到两个儿子的户口本上把母亲一栏标注成失踪人口时,她觉得该为自己活一回了。

“我时时为他们考虑,可是在他们眼里我是污点。”

现在的郭丽和儿子已没有了来往。

她只想着尽快结束这场官司,让自己开启新的生活。

此次庭审,郭丽提出了80万元的刑事附带民事赔偿。

“多少钱都赔不了我一辈子的损失,这只是一个象征,如果能赔付到位,我将把这些钱捐给公益机构,支持他们打拐,自己也会加入打拐行列,希望少一些像我一样遭遇的人。”

开庭的前一天,郭丽去菏泽乡里看了看她曾经生活近两年的地方。

虽然35年未曾踏进一步,但眼前的一切依然刺痛她的神经。“再也不会回来了,这将是最后的告别!”

(注:本文中郭丽为化名)

奔流新闻·兰州晨报山东特派记者 张鹏翔 冯宝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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