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家里有两只猫。一只猫住在妈妈的故事里,另一只猫住在我的故事里。大约在我出生前,家里养过一只狸花母猫。我不曾见过它,所有故事都来自母亲的讲述:那猫毛色灰暗,许是营养不良,瘦得脊骨凸起,却从不挑食,捉老鼠时威风凛凛,闲时总爱溜出去拈花惹草。母猫怀孕了,揣着圆滚滚的肚子,食量日渐增长,整日趴在水门汀地面上晒太阳。某个晴空万里的冬日,母亲染了风寒卧床不起,那猫忽然不再贪恋日头,只轻轻偎在母亲枕边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母亲昏沉间闭目养神,忽觉身后洇开温热——原来猫儿已在被褥间分娩,诞下一窝幼崽。母亲强撑着安置好小猫,可惜那些绒团般的小生命最终都夭折。
之后,母猫永远消失在某个清晨。前年我家又迎来新客,是只浑身血污的小奶猫。姐姐用温水替它冲洗身子时,它抖得像风中的秋叶,琥珀色瞳孔里盛满惊慌。这小家伙日渐壮实后,胆子也愈发大了,常溜去院墙外探险。当我们离家求学时,它竟会拦在裤腿前,用温热的小爪子勾住裤脚。母亲总说它像极了从前那只狸花猫,毛色简直一个模子刻的。我从未见过母亲所说的那只,却深爱眼前这只活宝:它会因偷吃腌肉咸得直淌口水,会在寒冬赖在暖炉旁眨巴眼睛装可怜,会闭目垂耳扮乖认错。直到某天,它把爪子探出门槛外,自此开始早出晚归,后来甚至三两日不见踪影,最终彻底消失在晨雾里。它和我相伴的那些时日,似流水从指缝流走,似浮云被风吹散,似尘土归于大地,似雨滴坠入深潭。只在我生命里洇开一抹水彩,从此再难洗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