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砚中未干的墨,将天穹洇成墨青色。没有一丝朝阳栖息的罅隙,远山的轮廓融化在沉寂的空旷中。我踩着晨露浸润的青石阶,任山风拂落眉目间的薄雾,都市的喧嚣被过滤成万籁俱寂。
案牍劳形的岁月里总需要一些清供,宛如黎明前破茧的光。与友相约兰山,便成了逃离樊笼的契机。
五更的街衢还未染上烟火,青石板泛着泠泠幽光,恍若《千里江山图》里晕染的底色。飞檐斗拱的轮廓在靛蓝天幕下舒展,恰似徽宗笔下的界画工致。
日升前,山门未启,细雨忽至。这意外之喜如琼珠碎玉,浣尽林间浮尘,独留松香。修竹垂露,古木交柯,百年树冠织就的穹顶滤去天光,将时空折叠成范宽《溪山行旅图》的苍郁幽深。鸟鸣溅落青苔的刹那,无踪无迹。似王维孑然独行,与山水共生同频,勾画着禅意水墨。
行至半山,晨露浸湿了朝阳,晕下一片靛蓝帷幕,幼时点不出的青绿,终究被寻觅在了心头。
那时候临摹王希孟的青绿山水,总觉石青石绿太过冶艳。此刻方知那抹惊心动魄的碧色,原是中国文人心头,凝结了晨昏雨露的千年层积。
第一缕天光终于刺破了云翳,漫山翠色突然就流动起来。石阶泛着孔雀蓝的幽光,竹叶沁出翡翠般的汁液,连即将消失的雾气都染上了秘色瓷的釉彩。世间恐怕再没有这样的颜料,能浸润朝霞的笔、山岚的砚。
归途处回首,但见山门楹联斑驳陆离,五泉山人刘尔炘所作联“化雨成云随时天趣”隐约其中。千年丹青妙手自然抵不过天地造化之功,我们也不过就是误入画轴的墨点,在深深浅浅的青绿中寻觅自己的留白。果斋先生是懂这个道理的。